南锦屏气的咬牙切齿,正束手无策间,慕云谏带着愤怒的声音终于传了来。
“周督统这是何意?”
论品阶,恒玄侯是正一品,宦官之首乃正二品,但周亦卿同时掌管拱卫皇城的黑甲卫,官居一品督统,二者取高,两人便是同级。
周亦卿神色淡漠,缓缓开口:“恰巧路过。”
慕云谏气的七窍生烟,怒声喝道:“你携兵进府,打我宾客,就不怕我去圣上面前参你一本?”
“侯爷尽管一试。”
“你!”
身后的惨叫声不绝于耳,慕云谏顿感头皮发麻,他没有府兵,成西那几个半吊子根本不是黑甲卫的对手,一时之间竟毫无办法。
无奈之下,他只好强压怒火,出声质问道:“周亦卿,你不要欺人太甚!”
周亦卿缓缓起身,冷道:“本督深受皇恩,有先斩后奏之权,她们言语无状,冒犯了本督的夫人,以下犯上之罪,只是小小鞭刑,已是手下留情。”
慕云谏紧攥着拳头,手背上青筋暴起,却又不得不咽下这口气,只好沉默不语。
“本督今日方才回京,便听说了许多污遭事。”
他横眉冷目,如一把利刃看向南锦屏:“明日大婚,尚且需要你这个主母出面,今日便点到为止,日后本督再一笔一笔的跟你清算。”
南锦屏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,冷汗涔涔,这个周亦卿究竟怎么回事,两人明明连面都没有见过,为何会如此不遗余力地维护那个小贱人?
周亦卿转身,脸上的冷毅瞬间被温柔取代,他看着慕唯,柔声道:“别怕,明日好生等着我。”
那眼神充满宠溺,慕唯微微点头,虽未言语,却十分安心。
周亦卿深深看了她一眼,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,随后转身,大步离去。
墨月来到慕唯跟前:“夫人,我有要事要禀告主子,黑甲卫会留下保护你。”
说罢,就紧跟着那道修长的身影离去了。
宾客皆悻悻散去,慕云谏冷冷的看着她,眼中满是责怪不满,仿佛这一切的过错都在她身上。
慕唯仿若未觉,干净利落的转身往回走。
…
马车上,墨月从怀中拿出一封信,交给了周亦卿。
周亦卿接过,盯着看了许久,眉梢似跃动着不易察觉的喜色。
“主子?”
见人毫无反应,墨月无奈,偷偷瞄了过去,只见纸上以蝇头小楷端正的写着:
「得此姻缘,此生无憾,至死不悔,君勿挂念。」
嘿嘿一笑:“三小姐的字写的可真好看。”
周亦卿睨了他一眼。
小心的将信收好,淡淡问道:“可安排妥当了?”
墨月自知主子说的是那个从素城来的毛头小子,点头道:“派人守着呢,在楚怜楼,那个二小姐去过一次,主子,可要将人抓了?”
周亦卿闭目沉思,少顷说道:“先将人看住了,若明日…再抓不迟。”
若明日她能回心转意,再抓不迟。
毕竟重生四世,她还是第一次写下这样的话。
那年她不过小小一团,就敢只身挡在高头大马的追兵前,叉着腰说自己是恒玄侯府的三小姐,指着那首领的鼻子为他和族人鸣不平。
又将他从死人堆里扛了出来,他的命是她给的。
“慕予澈可找到了?”
墨月答:“回来的探子回报,人似乎在皇宫。”
皇宫吗?
周亦卿转动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,凝眉沉思。
往次慕唯死去,他便随着一道,慕予澈的下落他的确不知。
如果真在宫里,倒真有些麻烦。
…
次日,天还黑着,慕唯就被严嬷嬷从床上拉了起来。
“哎呀,小姐这是怎么了,眼底这么黑。”
慕唯也无奈,不知为何,昨夜就是睡不安稳。
这一世有太多变数,往次大婚之前,周亦卿从未来过,自然就没有这一遭。
被严嬷嬷催着沐浴更衣,待坐在镜前时,天边已蒙蒙泛起亮光。
严嬷嬷局促道:“本该是生母为小姐束发的,可…”
慕唯将玉梳递给她,微笑道:“有劳嬷嬷了。”
严嬷嬷高兴的哎了一声,边梳边念起了喜词:
“一梳梳到底,二梳白发齐眉…”
冷凝和若鱼亦是一脸喜色的为她点唇梳妆,戴上凤冠霞帔,整个人便多了几分明艳动人的喜气。
严嬷嬷满意道:“快走吧,小姐还要去敬茶训话呢,莫误了吉时。”
被冷凝搀扶着出了房门,鞭炮声便响了起来,严嬷嬷笑道:“是姑爷的彩礼到了。”
墨月领着一众小厮,将彩礼大包小包地往梨暑院里抬:“主子说了,这些都是给夫人的,就得往这院子里抬,谁也别想觊觎。”
“好了好了,院子里满了,都先放脚下吧,一会儿还得随着夫人一道抬走呢。”
慕唯不禁好笑,这倒是周亦卿的风格。
厚重的彩礼从院门摆到府门,又从府门摆上长街,从东城到西城,足足摆满了大半个京城。
来往的行人或眼红或震惊,皆道恒玄侯生了个好女儿。
人来人往间,不知是谁偷偷塞来一张纸条,慕唯打开一看,竟又是戴松的笔迹。
「空等一夜,佳人始终未至,今夜酉时,北城墙一见。」
戴松就是在北城墙上强暴了她的。
慕唯眯起眼,缓缓将纸条撕了个粉碎。
慕老太太、慕云谏和南锦屏皆已等在前厅,两侧依次坐着黄氏、柳氏,慕嘉妍、慕苒之和慕宴书。
春莺端来敬茶,慕唯最先奉至慕老太太面前。
“你攀了高枝儿,这些个兄姐弟妹,也得时常帮衬着,尤其是阿瑶。就算嫁了人,也不能忘了祖宗,记得你是从恒玄侯府出去的姑娘。”
慕云谏的气显然还没消,端起茶一饮而尽,脸色阴沉。
南锦屏则阴阳怪气道:“你那夫君本事大,你最好私下里多规劝着些,别哪日踢到了铁板,才知道脚疼。”
她向众人一一扫去,慕芷瑶仍旧挂着虚假的笑容,慕嘉妍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,黄氏和柳氏没有太多表情,慕苒之见慕唯看过来,俏脸微红,轻轻对她点了点头。
将各人百态记于心下,慕唯敛了敛心神,安静的等候在一旁。
不多时,有婆子从外面进来:“新姑爷到了。”
慕云谏为她盖上红盖头,慕宴书上前拉起她的手:“三姐,我来送你上花轿。”
府门外人流如织,欢呼喜闹声此起彼伏,热闹非凡,仿佛与恒玄侯府隔着两个世界。
为首的男人着一身大红喜袍,本就俊美的脸庞被衬托的愈发莹莹如玉,举手投足间,仪态万千。
将慕唯的手交给周亦卿,慕宴书大声道:“姨娘说,你既娶了三姐,就要穷你一生待她好,不能辜负她。”
周亦卿挑眉:“你倒伶牙俐齿。”
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红包递了过去。
慕宴书兴奋的接过:“祝三姐和姐夫百年好合!”
周亦卿将人拦腰抱起,安稳的送进了喜轿,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这一次,绝不能再让你逃了。”
闻言,慕唯心中猛的一动,可还不等她有所反应,震耳欲聋的鼓锣唢呐声便骤然响起,喜轿微微晃动着,一路朝着督统府缓缓而去。
鞭炮声震耳欲聋,两人以红绸系着,在众人的目光下三拜天地,共饮合衾。
才被送进了洞房,周亦卿随后便跟了进来,慕唯诧异道:“你不是应该留在前院?”
周亦卿不以为然:“我不喜喧闹,墨月一人足矣。”
一套既定的俗礼下来,已到了黄昏时分,丫鬟喜婆都退了出去,只留两人独处。
周亦卿并未轻薄冒犯,而是独自坐在桌边饮酒。
慕唯小心翼翼的抬眸。
明明是个被人咒骂唾弃的奸佞阉党,却偏偏要生的这般好看。
体态端正,匀称高挑,凤眸薄唇,雅人深致,唯独气质有些冷厉,让人靠近不得。
“可看够了?”
慕唯被吓了一跳,脸上涌起一阵窘迫,犹豫了一下,说道:“能否借我一支卫兵?”
“可以。”
“你不问我要做什么?”
轻轻放下酒杯,周亦卿凝眸望来,眼中带着酒醉的迷离:“无论你要做什么,记得早些回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