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辆朱红宝璎马车平稳地驶出尚冠街,车轮辘辘,压过青石路面,带起一点微尘。
车厢里,梁王的脸色虽不似方才那般沉郁,但他目光凝结,若有所思,这让坐于一旁的王娡有些局促不安,毕竟她说了谎,自知有些对不住他。
王娡抬眼偷偷看向梁王,却见他目视前方,眼底波澜不兴,一时竟也难以窥知他的心思。
她索性不再去探究,轻轻褰起车帘一角,才将头探出一些,街市上摩肩接踵的气氛便扑面而来。这里是长安最繁华热闹的东市,街道两旁商铺林立,四方珍奇,皆所积集,赶集的人流滚滚,笑语喧哗,一派繁华安定之景象。
游目四周,王娡只觉心神愉悦,竟看了好久才慢慢将视线收回,一回头,正好瞧见梁王两道浓眉拧在了一起,面色紧绷,方才淡淡的眸子又冷冷地凝结起来。
王娡知道她对他故意的忽视再次让他的怒气有增无减,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引出了王娡满面的笑意,她不由地举袂暗笑,旋即又觉此举太过无礼,只好生生地忍了回去。
梁王端然坐着,似是怒气依旧未消。
实则在公主府时,他得知她是故意装病不见他时,他确是不怿,但当他看到立于紫薇花旁孤影自叹的她,深深隐于眸底的那抹哀伤时,他的怒气早已消失殆尽。
一路上他佯装恼怒只是想确定她是否在乎他,因为他觉得自己始终读不懂她的心思,每次快要走进她心里时,她总是冷冷地把他推到千里之外。
果然他的小计谋得逞了,梁王冷眼斜睨她的一举一动,只见她时而坐立不安,时而褰帘望外,欣赏之余却不忘眼角余光悄悄扫向他,梁王把这一切看在眼里,亦在心底笑,但未形之于色,不过他唇边隐约浮起温柔笑意。
默然半晌后,王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:“梁王殿下还在生气吗?
闻言,梁王转头看向她,她眸中闪动的水珠,眼底的那抹温柔,瞬间让他丢盔弃甲,脸上再也难持冷淡之色。
“我为何要生气?”梁王佯装无视,挑了挑眉,反问道。
王娡沉吟片刻,终是说出了口,“邓姑娘对梁王殿下一往情深,殿下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。”
梁王并未接话,而是一双美目似笑非笑地看向王娡,微笑问她:“你吃醋了?”
王娡一怔,旋即红着脸争辩道:“我才没有,我只是不想横插一脚破坏你们的感情。”
这一语又引得梁王面上重现清冷之色,他淡淡道:“你的意思是要把我让给他人?”
这样的问题王娡不是没想过,邓梦如的确在各个方面都优胜于她,尤其是她的父亲深受皇上宠信,她也常跟着父亲在宫中走动,锦心秀口的她总是有法子讨皇后开心。
想到自己,王娡垂下双睫,一时无语。
梁王侧身扶住她的双肩,凝眸道:“娡儿,我只喜欢你,至于她人是何想法与我无关,我也不在乎。”
王娡抬首触及他目光,这次她窥见了他眼底如火的柔情,似是夜空中耀眼的星芒,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。
她心绪一漾 ,眼前又浮现出邓梦如的脸,那个因她的出现而楚楚哀伤的女子,旋即王娡的眸光一暗,话到嘴边终是没说出口。
梁王察觉到她的忧心,伸臂紧紧拥住她,声音低沉坚定,似是要刻进她心底:“在我心中,你就是最好的,你只管安心呆在我身边,其他的事都无需去想。”
王娡颇动容,她不再犹豫,双臂搂紧他的腰。心里也豁然开朗:她不是圣人,做不到百般委屈自己成全她人,她也无法预知未来之事,此刻,她只想抓住眼前的幸福。
随着马蹄清脆的足音,马车停在在一处雍容奢华的府第门前,梁王扶着王娡下了马车,大门外的护卫躬身施礼,府令迎上前,一面欠身为礼,一面禀道:“殿下,他们都来了。”
梁王颔首,携着王娡的手道:“我带你去见见几个朋友。”
王娡见他丝毫不掩饰眸中的欢喜之色,便知他见友心切,也就没开口细问,只默默随着他顺着回廊到了内院。
淡淡一瞥,王娡已将内院的景致尽收眼底,院中植有四季常开的奇珍花卉,若干大型古树,一眼看去,花木相映,甚是赏心悦目。
还未进正厅,远远地就听见一阵此起彼伏的争论声:
“伍子胥以死成就大义,屈原为理想自沉汨罗,他们忠诚正直,虽为实现大志粉身碎骨,但却留下一世英名,让人敬仰。而我却在这浊世颠沛流离,将自己置身于狭小的圈子里,难以实现抱负。”
“庄兄无需太过伤怀,世有伯乐,然后有千里马,我相信不久庄兄的才华大智定会得到有心人赏识。”
……
梁王一壁迈入厅内,一壁笑道:“庄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感慨人生世道啊!”
听到梁王的声音,大家皆上前见礼,庄忌与邹阳二人皆是文辩之才,一次偶然的机会,梁王与他们结识,便约定来长安后请他们二人至梁王府宴饮。
今日二人如约而至,梁王注意到随他们同来的还有位面生的年轻文士笑道:“哦,这位是?”
邹阳欠身笑了笑,“这位是我在客栈新识的友人,巧的是他也爱好辞赋,只是我急于引荐,便擅自带他过来,还望梁王殿下勿怪罪。”
梁王细细打量那文士,见他虽着粗布长袍,但容颜俊朗清秀,气质儒雅,年岁也未超过二十岁,不由地多看了两眼,“先生好人物,既然赏光光临我府上,便是我的贵客,就当自己家一样,不必拘束,只是还不知先生尊姓大名?”
那文士欠身施礼道:“在下司马相如,字长卿,只是在下出身寒微,亦无官无名,承蒙梁王殿下不弃我等叨扰”。
司马相如语气恭敬知礼,气度却是从容不迫,这让梁王对他多了几分兴趣。